“青春才几年,疫情占三年。”这句充满遗憾的话语前段时间在朋友圈刷了屏。但是,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疫情终会落幕,不管是三年间被隔离了5次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张无双,还是时隔两年即将踏上返乡列车的王建国,抑或是疫情下坚定走“探索”之路的考研人阿萱、奔赴海外的钟伟,都顽强地经受住了这场考验,也都对重启后的热烈生活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半岛全媒体见习记者耿伟杰朱宝仪田坤管亚楠牛晓芳
●张无双欣喜地收到了开年第一件“礼物”,“以后回家也没那么麻烦了,那种可以当天往返深圳玩儿的生活又回来了!”
●隔着手机屏幕的王建国知道,当大家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时,只有父母惦念着你飞得累不累。
●“在家哪怕是生病都挺好的,终于不会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了。”但阿萱也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长假了……”
●入境政策优化如篝火般点燃了钟伟暗黑的夜,“对公司来说,这三年失去的海外市场,是时候夺回来了。”
3年,5次隔离
“5+3隔离完刚好1.8,拜托12.31之前来个2+3吧!”年12月27日,刚刚在香港读完本科的张无双,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的返程航班,春节将至,她要回山东老家过年。
疫情三年,张无双经历了5次隔离,两年多前的那次,最漫长也最难忘记。
年夏,珠海的天气又热又湿。张无双拖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旅行包,穿着隔离服,走进集中隔离酒店,开始了漫长的1天隔离。
推开酒店的房门,张无双有些不敢相信:曼哈顿酒店、双层大loft套房,隔离费用只要元一天?“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张无双暗自庆幸。不过现实并没有让她兴奋多久,隔离生活并不是单纯地在五星级酒店大套房里吃吃喝喝——随之而来的各种抽血化验、核酸检测……看着粗粗的采血针头,张无双身心俱疲。
张无双住的隔离酒店(受访者供图)
次核酸、1次血清检测后,终于能回家了。从广东到山东,漫长的回家路上,除了能够低价入住五星级酒店外,总算有了一件令张无双不那么烦躁的事:分别乘坐了警车和救护车,“也算是人生初体验了”。
在家乡又经历了7天的免费隔离后,张无双终于踏进了家门。
回想起18岁那年刚收到入学通知时的场景,张无双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的大学生活会过得如此曲折。
年底回家后疫情暴发,张无双在老家上了一个学期的网课;
年6月,她到香港考雅思,抵港后,在出租屋里隔离了1天;
一个月后,考完雅思的她又回了山东,“1+7+7”,她经历了一段最长时间的隔离;
大三下学期学校恢复正常线下授课,她又回了香港,和同学一起在酒店里隔离了7天;
年3月,张无双再次回家时,隔离变成“1+7”,一直到大四结束;
年12月31日,这次回家,需要进行“5+3”隔离。
回忆这三年的经历,张无双颇为感慨:“年刚去读书的时候,我和朋友还能在放假时抽一天过境去深圳玩儿,当天去当天回的那种,之后就遥遥无期了。”
张无双一直
与张无双相比,王建国是幸运的。
早在疫情发生前的年盛夏,王建国就结束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拥有一段完整、丰富、可以回味的青春时光。但疫情三年来的经历,渐渐“磨碎”了他的美好记忆,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老家,只能出现在每隔一天的摄像头里。
生于年的王建国,在20岁那年来到青岛,第一次见到了期待已久的大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一刻,他决心要留在这里。
从青岛理工大学毕业后,王建国成了青岛世纪通运集团的一名工程师。
仍在工地的王建国请工友帮忙拍下这张照片(受访者供图)
因为疫情原因,王建国已近两年没有回家乡了,最近一次回去是在年春节。去年,王建国一个人留在了和家人相距千里的青岛,响应“就地过年”的倡议,准备独自度过虎年春节。
热心的表哥听说此事,把王建国接到了他威海的岳父家共度除夕。表哥一番盛情难却,但这个温馨欢乐的大家庭对他而言其实很陌生。“那两天家里欢声笑语,可他们说的都是方言,饭桌上说的啥我根本听不懂,对他们的习俗也不是很了解。”
“我记得年前几天,街边很多人在置办年货,但是到了过年那天,马路上变得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尤其是到了晚上,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小孩儿的嬉笑打闹声,真的感觉好孤独。”不能回家的王建国再一次拨通了父母的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奶奶、爸爸、妈妈、妹妹、大伯、叔叔、婶婶和哥嫂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电话这端,在热闹中忍受孤单的王建国,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去和家人团圆。
当大家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时,只有父母惦念着你飞得累不累。
儿行千里母担忧,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儿子,“爸妈经常在电话里跟我说想吃啥就说,给我寄过来;他们的手机里,时刻
疫情三年,王建国最大的感受不是抱怨也不是遗憾,而是充满了感激,感激所有在这段艰难岁月里给过他温暖和关怀的人。
“首先是我女朋友和她的家人,我这两年每隔一天跟父母通一次电话聊聊天,但我之前不是这样的,是女朋友提醒我要经常跟父母唠唠家常,报报平安。父母会很开心,也会放心。她教会我多去表达。她的家人也对我很好,她家就在青岛,每周阿姨都会做好饭叫我过去吃,是她们让我在异乡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王建国满怀感动地说:“还有我们公司和领导也真的很温暖。我没回家的那个春节,总经理说我一个人在这边过年,就带我去买了饺子、馄饨等年货。前段时间大家都在发愁买不到药的时候,我们单位给每个员工都免费发了两盒药,帮我们渡过了这次难关。”
“终于放开啦!今年春节必然要回家,而且一定得给家里带一些青岛的海鲜干货。”疫情终于告一段落,大家开启新的生活,年的春节,王建国也将把心底所有的思念化作久别的重逢,“我已经开始期待回去陪着爸妈一起去市集上买牛肉、年菜、烟花等年货了,想想就觉得幸福啊。”
最后一个长假
年1月7日,阿萱已经回家里12天了,她的家乡位于山东济宁的一个普通县城。
年12月27日,回家的第一天,一早6点半,阿萱准时睁开了眼。“没定闹钟,生物钟已经养成了。”毫无困意,她起身坐在书桌旁,想着考研期间这个时间应该在喝咖啡提神了,“今天也按惯例来一杯吧。”
走到厨房,阿萱发现咖啡还是一年前买的那罐,自己不在家,爸妈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是不是也代表快一年没回家了?”
“好久没有安静地品过了,在学校里直接喝速溶咖啡,撕开袋子,倒上热水就能喝,那时候不允许你讲究,不管是口感偏酸的还是偏苦的,能提神就行。”8个月的备考,两天的奋笔疾书,让刚刚结束考试的阿萱对咖啡出现“耐药性”,喝再多还是困,已经“品不出来咖啡的好坏了”。
看了太多考研的励志故事,阿萱概括她的版本是“探索”。
阿萱尝试做的卤鸡腿(受访者供图)
就读于山东理工大学,本是食品工程专业的阿萱一直都有一个“法律梦”,但如此跨度的转专业并非易事,因此本科期间她一直在辅修法律方面的课程。
“如果毕业从事本专业的话,可能成为食品质检员,也可能成为食品研发人员。谈不上对这些职业有多厌烦,就是想趁还能做选择的时候,为自己的职业发展再增添一种可能性。所以考研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探索,我努力往另一个方向走得远一些,路走不通了再回来,这个试错成本不算高。”这就是考研于阿萱的意义。
但阿萱深知跨考的难度有多大,普通二本、非科班出身的她为了提高上岸成功率,志愿填报了本校的法律专业。
“没上清华北大是因为我不想吗?”阿萱开玩笑道,“没有人不希望读好学校好专业,但要综合考量。对我来说,得先上岸,这是第一步,是后面所有‘0’前面的‘1’。所以我要找一个合适的门槛,如果门槛太高,别说跨了,我跳起来可能都够不着。”
因为回家匆忙,阿萱只戴了普通医用口罩,结果到家后的第三天就卧床不起,经历着最近多数人都要走一遍的“流程”。“反正这是一场无差别的狙击。”阿萱说,此前她并不是这样的好心态,为了成为“天选考研人”,她常常戴两层口罩,酒精喷壶随身携带,并努力保证身体所需的营养,“越临近考试越要稳住,不然就前功尽弃了。”而现在,阿萱心态放平,“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家哪怕是生病都挺好的,终于不会有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了。”阿萱坦言,在外上学每逢生病,就格外顾影自怜,“每次都幻想自己得的是绝症。”
但生病这个小插曲也让她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长假了,如果考研失败,参加工作后就没有寒暑假了,如果上岸了,听说寒暑假还要去实习。总之,就当作能陪爸妈的最后一个长假吧。”
一想到这,阿萱有很多想法,想学做饭,除夕和父母一起做一顿大餐;想和父母一起锻炼身体,阿萱之前是跑步健将,爱好因为考研被搁置了很久;想让父母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听说之前两届都是线上举行的,连毕业照都是P(合成)的,我们这一届运气比较好,毕业典礼应该能正常举办,给大学生活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回想起大学生活,阿萱称其“苦中作乐”,社团活动、考取证书、真挚友情、校园爱情,一样也没落下。而考研是一段独家记忆、一段素色时光,化身“拼命三郎”的日子里虽然色彩不多但很纯粹。接下来的选择众多,阿萱决定以准备复试为主,考研路才走了一半,还没有看到结局就不能说放弃。
是时候夺回来了
当王建国享受着女友的体贴、阿萱为考研埋首备战之时,钟伟则被疫情“推出”了国门。
今年35岁的钟伟是青岛一家门窗公司的工程师,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将海外项目视为经营发展的重头戏。
“疫情前工程师可以同时兼管几个海外项目,根据项目进度选择外派时间,周期一般会控制在半年以内。但疫情暴发后因为很难买到回国的‘天价机票’,而且反复隔离很浪费时间,我们的工作机制就变成了‘全周期制’,需要外派到项目结束。”
从年3月份开始,钟伟的工作就跟远在东加勒比海小安的列斯群岛最东端的岛国巴巴多斯搭上了关系,承担起了“巴巴多斯项目”远程技术指导。两地的时差刚好12个小时,白天他处理国内项目工作,夜晚降临,在同事们下班之际,他却要泡上一杯浓茶打起精神,对接起在巴巴多斯的工作。
巴巴多斯项目施工现场(受访者供图)
疫情的阻碍让钟伟不得已连轴转,持久战打了近半年之久,但随着项目推进,技术指导缺席第一现场的弊端逐渐显露出来。跨时区交流导致项目进度受阻,无法把控工程细节也让钟伟丧失了安全感。
被公司正式询问是否有驻外意愿时,国内疫情防控政策尚未放开,彼时,“驻外”不仅意味着归期不定,还面临着感染病毒的风险。
“因为疫情,项目已经‘悬在半空’很久,巴巴多斯已经到了不得不去的地步。”辗转反侧几夜后,钟伟接受了这项任务,“工作和生活不能完全被疫情打乱,这几年行情不好,这个项目再干不好,我们这个小公司会更加岌岌可危。”
年9月,钟伟从杭州出发,先前往阿姆斯特丹,再转机至巴巴多斯。“路上我们一行人始终穿着防护服,为保险起见,我甚至戴了两层N95口罩,即使这样,我们当中还是有一个人‘中招’了。”
同事的感染直接改变了工地的疫情防控策略。工地负责人第一时间将被感染同事单独隔离,钟伟和其他人则被集中隔离在宿舍。需要进行工作交流时,其他工友会戴好口罩隔着门跟钟伟“对喊”。
5天隔离还没结束,工地为保护日夜盼来的工程师,正式下发了封闭管理通知。
提到这一波三折的经历,钟伟戏称自己是“点对点”运输至此,“巴巴多斯很美,但是抵达后我甚至连工地门都没有踏出去过,活动范围比在国内还要小。”
作为岛国,巴巴多斯物资匮乏,工程所需材料多依靠进口满足,疫情影响了材料供应,让工期进度充满了随机性。“在国内担心出了国回不去,在国外担心原材料进不来,我常常被焦虑围困,时间真的耗不起。”钟伟无奈地说。
驻外的每一天,钟伟都经受着生活和工作的双重挤压,“原先这里的厨师可以做些中国菜,但因疫情封闭管理,几乎每天都是烤鱼排、通心粉,饮食不习惯加之长时间封闭在狭小之地,让我觉得时间很难熬,仿佛生活和工作都处于停摆状态。”
钟伟心里很急,“我们公司规模不大,老板与我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都是对事业有执念的人。疫情前我们公司不会考虑太远、太偏僻之地的项目,但三年疫情对公司业务冲击巨大,我们已经不挑活儿了,活下去才能有机会绝地逢生。”
在不知何处是尽头的焦虑里,入境政策优化如篝火般点燃了钟伟暗黑的夜。新年第一个工作日,钟伟的老板就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前往新加坡的“淘金之旅”。
“知道新政策后我们都很激动,不仅回家更方便了,政策利好扩展了我们的业务版图,生活与工作仿佛被一键重启。对我来说,我比以往都更期待新的一年,我想积累更多的海外项目经验,成为一名业内知名的工程师,我也想新的一年多学习,把疫情消磨浪费的时光补回来。而对公司来说,这三年失去的海外市场,是时候夺回来了。”
愿你我皆得所愿
“祝愿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祝愿世界和平美好、幸福安宁!祝愿大家新年快乐、皆得所愿!”情真意切的新年贺词犹在耳边回响,春节已然临近,生活正逐渐回归我们曾经热爱的样子。在回忆过去三年那酸甜苦辣的同时,每个人都怀揣着对未来的祝愿与期许,相信新的一年,一切会更好。
刚刚结束本科生涯,张无双对新一年的生活同样满怀憧憬,她在香港找了感兴趣的实习工作,准备gap一年,然后继续在香港攻读硕士学位。“其实疫情对我今后的规划没有特别的影响,我自始至终想的都是毕业之后先在香港工作几年,最后还是会回内地扎根。但疫情政策改变让香港这边的许多工作能和内地的交流更加便捷了,也能和内地客户有更多往来,算是给了我在这边更大的发展空间。”
就像经年前,歌手张雨生在《我期待》里唱的那样:“我期待有一天我会回来,回到我最初的爱,回到童真的神采……昂首阔步不留一丝遗憾……”
进入年的第五天,王建国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正在学习的照片,并配文:“学无止境,继续回炉”。照片里的王建国正在参加备考消防证的培训班,一方面技多不压身,另一方面恰好工作需要。这也跟王建国的未来规划息息相关,既然已经决定留在青岛,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以后能够把父母接到身边,让每年的春节都团圆,都能彼此相伴。
1月1日,新年伊始,伴着零点的钟声,阿萱许下三个心愿:爸妈健康平安,顺利上岸,开启平凡而热烈的新一年。(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无双、阿萱为化名)
阿崔病中的自拍(受访者供图)
年终于来了,我们仿佛从未如今日这般渴望一个崭新的开始。社交媒体上写满了普通人对过往的总结和对新生活的期许,但33岁的阿崔是一个例外。
年12月,网络足球解说员阿崔被查出患有直肠癌,个月后,在接受第二段治疗前,阿崔在朋友圈写下心愿:“我真的很想快点好起来,求大家早点恢复正常,最重要的,我康复,再坐上解说台……”
抗癌一年,阿崔等来了逐步“恢复正常生活”的这天,而心愿中的另一半,也如熬过寒冬的种子,在新年的土壤里孕育着春天。
这样回去太丢人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未竟的梦想,属于阿崔的那一个,是成为顶级网络足球解说员。
自初中时起,阿崔成了一名足球迷。踢球,看球,聊足球,是阿崔成长过程中最快乐的事。年,正在北京读大四的阿崔收到了《体坛周报》的实习录用通知,还没兴奋多久,几乎同一时期,家乡蚌埠传来父亲意外去世的噩耗。
“我爸走了,我妈精神崩溃了,住了一年的院。”为照顾生病的母亲,独生子阿崔放弃了《体坛周报》的实习机会,一毕业就回到家乡,进入当地一家央企做职员,这份稳定但与足球毫无关系的工作,一干就是5年。
人的一生就要这样苟活吗?随着母亲身体状况好转,年,阿崔终于下定决心,放弃那个“食之无味”的“铁饭碗”。
独自一人,两手空空,阿崔来到长沙——这里有最好的朋友,有《体坛周报》的编辑部,还有“遍地都是”的体育传媒公司。在朋友的帮助下,28岁的阿崔终于争取到进入《体坛周报》实习的机会。“结果干了三个月就被淘汰了。我终于知道自己啥也不会,他们是真的懂,我只知皮毛。”
“要这样回去太丢人了,我决定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失败后的阿崔决定留在长沙,进入了一家主营体育彩票相关业务的公司。“这份工作虽然也和足球相关,但牵扯了太多利益,不是纯粹的体育了,和我内心真正想做的东西是相违背的。”阿崔一边工作,一边“天天研究战术”,积累了大量足球领域的专业知识,为追求更纯粹的梦想时刻准备着。
年年中,有股外力推了他一把。公司因种种原因,决定减员增效,“让谁走不让谁走呢?干脆我走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彼时已是团队负责人的阿崔主动辞职,“准备三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从头开始打拼一个东西。”
不顾疫情期间的失业风险与收入落差,放下多年积累,在31岁的年纪换条赛道从头开始,无疑是需要勇气的。离职两个月后,阿崔成功进入一家体育传媒公司,选择了一个更接近初心的全新职业——网络足球解说员。
阿崔的解说台(受访者供图)
“一进去发现周围都是‘大佬’,自己还是被打击。我天天逼着自己学习。”作为新人,阿崔是勤奋的,最忙的时候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你知道解说一场比赛前我要看多少东西吗?我的笔记本写了满满七本。”
解说工作日夜颠倒,半夜直播也是常有的事;“大佬”不愿接的冷门比赛,阿崔也从不放弃。小解说员的一场解说费只有元,不足“大佬”收入的四分之一,阿崔以一颗谦卑心点滴积累。从刚入行“因为不懂规则天天被师傅骂”,到被评为公司里的“中级解说员”,阿崔的路走得虽长,却也算顺遂。
“我的梦想就是努力提升专业能力,用两三年的时间,得到行业顶尖解说员的认可。”而立之年追梦的人,浪漫而热烈。
滚蛋吧,肿瘤君
如果不是年12月的一纸直肠癌诊断书,阿崔用自己的努力所演绎的,将是一个热血的圆梦故事。
其实消化道的症状早在这年夏天就出现了。频繁腹泻,日渐消瘦,阿崔“没往心里去”,将这些身体的不适归咎于长沙湿热的天气。直到7月的一天,独自在家的阿崔因肠道大出血晕倒,“中间自己醒了,打了”,医院。醒来已是第二天晚上,阿崔发现自己“浑身插满管子,根本动不得”。
“医生说还好来得早,再晚两个小时就……”这次与死神的擦肩被阿崔总结为“幸运”二字:幸好晕倒后自己醒了,幸好救护车及时到了,幸好开锁师傅撬开了锁,幸好医生一次就发现了出血点……
这次住院治疗长达两个月,阿崔辞掉工作,独医院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一开始没告诉任何人,我妈都不知道,她知道了又吓得半死,没必要。”
以为这次大出血只是一次普通的生病,阿崔乐观地等待康复后重回解说台。
10月,出院没多久的阿崔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退,腹泻不止,肠道出血,无法进食,3天内体重骤降10斤。“医生判定肯定有别的病”,阿崔又开始了长达50天的住院,将可能性逐一排查。
12月中旬,医生给出了癌症的结论。此时的阿崔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身体不好了”,于是“趁还有口气”,离开长沙回到家人身边。阿崔清楚地记得,确诊是在年12月13日。
目光如炬的追梦人,前程似锦;年轻的癌症患者,大厦崩塌。
“说实话,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怕死。一开始说自己不怕死,其实是怕的,在医院吓得会发抖,会哭。”阿崔的勇气终于溃散,“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不行了,身高1米77的人瘦到50公斤……就是你活着,但你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就像握在手里的沙,一点点流失。”
黑色的仪器为胶囊肠镜,“吃下去一个相机胶囊,拍摄整个肠子的画面”(受访者供图)
因肿瘤位置情况复杂,阿崔没能做手术。“定期化疗,会掉头发,消瘦,呕吐,吃不了东西,出血……如果反应太大了就要停下来,进行支持治疗,过一星期好不容易好点了,又要开始下一轮,反反复复折磨你。”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这样的化疗,阿崔经历了六次。
抗癌治疗期间,阿崔大部分时医院。“我妈身体也不好,如果她因为我累垮了,那谁管她呢?”那些孤独漫长的夜晚,阿崔如何与恐惧相处,如何与疾病和解,只有他自己知道。
呈现在“朋友圈”里的阿崔却乐观得不像个病人:年5月,他拍下自己因化疗日渐稀疏的头发,自嘲“再丑也赶紧拍,因为这几根就快没有了”;11月,他出门参加了一场婚礼,兴奋又“嚣张”地对空喊话,“服了么,疾病君”;12月,他调侃因病消瘦的自己“又帅回来了,很多衣服都可以随便穿了”。
年12月15日,阿崔结束了最后一次化疗。幸运之神仿佛真的再次眷顾了他,“肿瘤君”没有长大反而缩小了。“我现在和正常人差不多了,就当一个慢性病,不用管它了。”他好像说给自己听。
会不会太晚了?
年11月21日凌晨,阿崔连发条“朋友圈”,情绪激昂地点评足球赛事。这天,是卡塔尔世界杯开幕的日子。
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对足球解说员而言正是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机,离开解说台的阿崔只能将“朋友圈”当作舞台,倾吐着自己的一腔热血。
实际上,翻看阿崔一年来的“朋友圈”,那些对抗癌症的痕迹隐晦又不起眼,他对苦痛不露声色,却热血沸腾地用文字记录着每一场重要足球赛事的观后感。身体状况不错的时候,阿崔甚至尝试写一些文章发给相关平台,赚取微薄的稿费,但“精力跟不上,写得很少”。
“一年不上班了,很急。”说起最大的痛苦,阿崔认为不是病痛的折磨、死亡的威胁和千金散尽的无力,而是梦想触手可及,自己却提前退场。
继续回去做个足球解说员,既是梦想驱使,也是现实需要。即便有医保报销,生病一年来,阿崔还是花光了在长沙工作多年的所有积蓄,不仅失去了“买房子的首付”,还背上了几万元的债务。
“只要这次不死,等我‘杀’回去了岂不是会更强,只要(工作)半年就能还完债。”这一年太漫长了,阿崔迫切渴望着身体状况的好转和生活秩序的恢复。
年12月,疫情防控“新十条”落地。作为癌症患者,阿崔被医生警告要万分小心,因多次化疗与长期服药,他脆弱的免疫力已不堪一击,一旦感染新冠病毒,恢复时间也将比常人更漫长,且肝脏已承受了太大压力,“退烧药能不吃就不吃”。事实上,在退烧药全国告急的情况下,医院的阿崔也没有买到药。他安慰自己:“就算得了,医院,慌啥。”
12月下旬,阿崔出现新冠感染症状,好在“最高只烧到38.5℃,没吃药,就靠喝水、睡觉扛过来了”。他将经历的一切“幸运”视为命运的偏爱,“我可能真的命硬”。
据国家卫健委公告,自年1月8日起,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将从“乙类甲管”调整为“乙类乙管”。如同一声正式的告别,生活的台历即将翻开下一页。
对阿崔来说,人生的第二次启程或许也可以开始了。
得了癌症再去追梦,会不会太晚了?阿崔不知道。“年后我可能可以回长沙,再试试继续完成足球解说的梦想。原来计划两三年达到顶级足球解说员的水平,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可能要延迟实现,甚至不能实现了……”他小心翼翼斟酌词句,细数着无数的“可能”。
“如果我回去以后发现找不到工作呢,如果身体状况不允许呢,如果我不得不妥协呢……未来能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现在不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要看天命给不给我,给我就接着,不给我就只好坦然接受……”阿崔的声音渐弱,随后他很快补充:“但我想做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我肯定要试一试,不会放弃的。”
在阿崔的世界里,春天的土壤里埋着不确定,也埋着希望。